在台南工作,雖然薪水比台北少了幾千塊,倒是房租跟物價少,生活上大致不受太大影響。倒是就這樣跟台北的一切斷得乾乾淨淨。本來每個月還會去看女兒,現在也都很少探視。
空間,往往是切斷很多事物最快最有效的方式。
所謂單身生活,一個人吃飯,一個人睡覺。一個人,就是生活的全部。工業區附近有很多小餐館,多是為上班族設計的單人套餐。其中有家餐館,專賣炒飯、炒麵跟炒泡麵,這間餐館除了適合單身上班族以外,也是離工業區最近的餐廳。
這天晚上,台南下大雨。騎著機車在滂沱大雨中實在難過,於是就直接到這家小餐館。門口點完餐,一進去,就看見熟悉的身影,是隔壁部門的小曾。
「嘿,你也來這啊?可以一起坐嗎?」
「好啊。」
小曾點了海鮮炒飯,我點了香腸炒飯。在這個雨夜裡,沒有甚麼比一盤熱熱的炒飯還好。
「小曾,前些日子你請假好久,聽說請喪假?」
「對阿,我回高雄處理我媽媽的事情。她車禍過世了。」
「喔?你高雄人?」我驚訝地說,「我也是,你住高雄哪裡?」
「我家住哈囉市場附近,以前讀OO國中。」
「真巧,我以前也是OO國中,83年畢業。你是哪年畢業的?」
「我是85年畢業的。那你跟我姊應該同屆。我姊叫曾郁婷,16班的,你認識嗎?」
「喔,我12班的,我不認識。」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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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是認識她的,只是她不認識我。
那年我12歲,每周二、五放學後會去學校附近的一間小教室補習。在那個年代,學校老師在外頭兼課補習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從國一開始,我媽就像很多國中生的家長一樣,從國一就趕快幫孩子找補習班,為了就是不要讓孩子輸在起跑點。
每次放學,我就騎著單車到學校附近的一間透天公寓,四層樓。我們把單車停在一樓以後,再爬樓梯到三樓的教室。老師是外校的數學老師,同時也是教務主任。他是個和氣的中年男子。上課前,他固定地會先喝一瓶生活泡沫紅茶,彷彿這是一種儀式,然後接著上課。
曾郁婷就是坐在我前面的女生。瘦瘦白白的,面孔不是亮眼,但是乾乾淨淨,很清秀。
每次上課她總是騎著紫色的淑女車來,然後安安靜靜地先溫習功課,直到老師開始上課。補習結束,她就騎著她的淑女車回家。我們兩個回家的路上有一段路是一樣的,所以我們會一起走一段路,到某個分岔點在分開。
我暗戀她嗎?這問題我想了好久。坦白說,在那個年紀,喜歡、愛、還是性衝動,就像台灣的政治光譜,表面上不一樣,其實大家根本分不清。
她不是那種人見人愛的校花班花,沒有優異的成績與富有的家庭。她就是那麼普通。但是不知為何,她的胴體總是吸引住我的目光。尤其升上國二以後,大家進入了青春期,每個人都逐漸發育出了第二性徵。
我總是記得郁婷總是穿著貼身的制服,青春初期的曲線微微顯露出來,尤其到了冬天的時候,卡其色的冬季制服,還有帶著些微光澤感的貼身校褲,把身體的美好線條展現出來——而且這並非她主動地嶄露自己的身體線條。
就這樣,她捕捉我的目光三年。但是我始終沒有跟她說過一句話。
連自己是不是喜歡她,我自己都感到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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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你姊國中畢業後怎樣了?」
「她畢業後,就在家鄉附近的高中就讀,然後高中畢業去讀東吳大學,大學畢業後,在軍方單位找到雇員的工作,一待帶到現在。只是一直沒有好對象。」
小曾接著說:
「等到33歲,覺得好像過了適婚年紀,開始急了。這時候剛好單位有不錯的軍官追求她,於是認識不到一年就結婚,也生下一個女兒。這時彼此的摩擦就出現,兩人意氣之下就離婚,女兒歸父親,我姊就搬回高雄家。
後來她調到台南的單位,因為離火車站近,於是每天台南高雄通勤上下班,生活也算平順。只是前陣子騎機車在我媽媽去醫院,中間發生車禍,我姊輕傷,但是我媽卻因此往生。我姊身上的傷容易復原,但是心理的傷可能這輩子都好不了。」
聽完小曾的話,我嘆了一口氣,繼續吃桌上的炒飯。
夜深忽夢少年事 ,夢啼妝淚紅闌干 。 我聞琵琶已嘆息 ,又聞此語重唧唧 。
同是天涯淪落人 ,相逢何必曾相識 。
今晚台南的大雨,就像一顆顆珠子落在盤中,衝擊著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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