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們也有自己的壓力。逃跑，鞭打；客人不開心，鞭打；接不到一定客人數，鞭打。
美玲算是我遇到逃跑次數最多的。所謂最多，也不過兩次，但這兩次也夠她吃盡苦頭的。你是無法想像那個場景，兩個男人把她拖到「媽媽」面前，用力按住她的雙手跟雙腳趴著，把衣褲撩起，然後「媽媽」就會拿出皮帶抽打。為了教訓玩可以立刻接客，第一次的懲罰通常都不會太重。但是美玲是第二次逃跑，還是半年來的第二次，「媽媽」自然不手軟。我到現在都不會忘記她當時淒厲的哀號，因為我就是負責按住她雙手的那個人。
「甚麼時候才能結束這一切？」
會的，我會救妳出去，結束這一切，我心裡想著，但是我不能說。
後來每次外出，有時候都會偷帶幾條七七乳加巧克力給她。我告訴她，只有給妳，妳要乖乖，別再亂跑。她點點頭。
後來我跟巫美玲慢慢建立起一種感情，或是說，信任。她知道在那個環境裡頭，我不是一個那麼糟的人。我也願意對她付出多一份關心。
她開始願意跟我聊一些事情，有時候我也會在她被「媽媽」打罵完，試著安慰她，逗她開心。
某些時刻，我是她的支撐，而她也是。
這段日子，我也把人口販賣集團上下游集團的證據收集齊全，我一直告訴長官們，可以準備動手。但是上頭似乎為了要抓到更大的魚，所以一直按兵不動。
直到有一天，有一個少女，叫阿琪，不知道是自己染毒，還是來這被人用安非他命控制染上毒癮，在某次注射完安非他命後，大概劑量過重，一命嗚呼。
我們把她裝到麻袋裡，開車到新店坪林之間的山區，挖個洞，撒了一堆銀紙，埋起來。
在驅車回市區的路上，我意識到，一定要動手了。不然，何時要埋下一具屍體。
我把這兩三年收集到的證據，包括參與人口販賣的妓院、仲介人、涉入的警方、政客等若干人等的資料整理齊全，交給檢察官。
我逼他，一定要動手，再不動手又會不知道有多少生命遇害。
「你真的只因為想要避免繼續危害而要動手，還是，有其他原因，譬如，為了某個人？」
我沒有回答。檢察官看著我，吸了一口氣，點點頭。
於是在某天夜裡，檢察官指揮大批憲兵到這個風化區，無預警地逐戶搜查。暗黑的天空，只剩下碎星般的燈火亮著，還有此起彼落的吼叫與尖叫聲。
我被上手銬，跟著一群老鴇、嫖客、跟兄弟被押在路邊。
我看到一個女警帶著淑玲出來，她轉頭看著我，我看著她，然後她就被女警帶上警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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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大哥，有看到你那個朋友的連署書嗎？」夥伴們問。
「沒有，」我說，「大概眼花了。」
接著我說，
「那今天就這樣，大家下次見！」
大家互相道別後，就各自回家了。
今晚的捷運乾覺特別漫長，出了捷運回到家。
回到家，妻子與一雙兒女都睡了。
我吻了一下妻子，說：
「我出門買包菸，待會再進門。」
「嗯。」她慵懶地回應，「錢省點用，現在年金被砍了。」
「我知道。」
到住家附近的7-11買了一包菸，看到隔壁的檳榔攤亮著。
「小姐，菁仔100元。」我說。
小姐把檳榔給我，我給她一張百元大鈔，她繼續她那個無聊顧攤的夜晚。有時候一些跑夜車的司機會來買檳榔。不過今天是周末，沒有太多跑夜車的司機。小姐打開收音機，繼續包檳榔。
我點了一根菸，深深吸一口。
**********
在中途之家，在我完成任務半年後。
「我已經完成我該做的，」我說，「就是把原本該屬於妳的人生還給妳。」
「我一直想問你一個問題，忠仁哥，」淑玲說，「你有沒有喜歡過我？」
我閉上眼睛，轉身離開。
我沒有回頭，我不敢回頭，我就往前方黑暗的走廊直直走過去。
走出中途之家，我在附近的檳榔攤買了一包檳榔。這習慣，是我在娼寮臥底時養成的。我買了一包菁仔，邊嚼，眼眶卻一直冒汗。
**********
想到這，我把菸熄了。拿出一顆菁仔來嚼。
身邊的檳榔攤，收音機播放著坣娜的<自由>。
這菁仔的澀味，就像當初在中途之家附近買得差不多。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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