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驗小說]告別者(下)

【3】

這麼多年來，第一次在台灣待那麼久。

因為妻子驟逝，不然我不可能回台灣待上兩週來處理事情。

在我讀完研究所後，我並沒有如原來的生涯規劃去當兵跟當老師。相反地，我到工研院服國防役。在那邊，我認識我後來的妻子子珍。在國防役結束前，我們結婚，並且定居在北部。

國防役結束後，我到一家化學公司上班，沒多久，公司就派我去越南工作。這段日子，就過著空中飛人的生活。

我們聚少離多，但是感情並沒有變淡。有的時候，子珍還會到越南休長假陪我。雖然我們的遠距離婚姻平穩地維持，但是我們一直沒有孩子。去年，子珍索性留職停薪半年，跟我到越南生活。在那邊畢竟是台幹，生活環境也不錯。

半年過去，子珍結束假期，回台灣復職。

沒想到，子珍回去沒多久，就傳來車禍重傷的消息。來不及收拾震驚的心情，我就匆忙趕回台灣處理事情。剛下飛機，就得知子珍過世了。

當我到醫院時，醫生跟我說：

「趙先生，你知道你太太懷孕了嗎？」

【4】

結束完告別式後，想回高雄老家看看。

順便約文惠老師見面。好久沒看到她，忽然好想她。

「好久不見了，老師最近好嗎？」

當我走進五福四路這家咖啡廳，一眼就望見陳文惠老師。四十出頭的她依舊漂亮。

「還不錯，你呢？」老師說。

我們聊起了近況。自從我離開實習的學校後，文惠老師又當了兩年的教學組長，然後就卸下行政職。這幾年就專心當專任教師。婆婆在我離開學校一年後就過世了，接著，原來在高雄金屬工廠工作的丈夫，遭遇到高雄整體景氣下滑的影響，工廠面臨關廠外移，於是就到上海工作了。兩人唯一的兒子，也考上外縣市的大學。於是，現在文惠老師一個人在高雄生活。

「其實，這麼多年了，也習慣一個人生活了。」

「那……你現在心情還好嗎？」文惠老師問我。

「其實，我一直以為我會很悲傷。我甚至以為，我會自殺，」我喝了一口咖啡，「可是當我去處理子珍的後事時，我發現，當悲傷到了極致的時候，人其實就不再感到難過。」

文惠老師握住我的手，說：

「答應我，好好照顧自己，好嗎？」

我感覺到文惠老師的婚戒，壓在手背的肌膚，還有心房一個黑暗的空間。

離開了餐廳，我搭上往高鐵站的公車，準備回北部。

公車緩緩地經過以前高雄老家，以前讀過的國中、高中，經過以前看電影的戲院，以前補習的地方，吃過的餐廳、小吃店。

我想起那段在高雄的曾經，那個無憂無慮的青春時光，我對文惠老師由師生到工作夥伴的感情、我跟子珍那段婚姻……我忽然眼眶熱了起來。我那時才發現，原來我曾經那麼幸福過。

可是，這一切都過去。就像曾經成長過的高雄一樣，儘管有了新的街景，但是失去我年輕時充滿陽光的朝氣。

一切都回不去了。

該學著告別。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