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的硬幣

我們出國，使用他國的貨幣，最後多會剩下硬幣。通常硬幣的價值比鈔票小很多，所以這些硬幣能做的消費也有限；而一般外匯銀行，也不會收外國的硬幣，來匯兌本國硬幣。

有的時候有些地方肯定還會再去，像日本、香港之類的，不論洽公旅遊，再次前往的機會還滿大的，像這種硬幣留著也無妨；可是有些特殊的國家，我很難還會有機會造訪，所以這樣的硬幣只會留在身邊，當做旅行的紀念。

我都稱這種硬幣叫「流浪的硬幣」。

說到這種「流浪的硬幣」，有這種硬幣最多的，大概莫過於我的二叔。我二叔生前是個船員，他當了一輩子的船員，過身後，留了一個小牛奶罐的外國硬幣。滿滿一罐的硬幣，什麼國家都有，有英鎊、法郎、日幣、韓元、還有很多分不出國家的貨幣。其中還有已經不存在的高棉與南越的貨幣。

每一枚硬幣，都有個故事吧？我想。也許來自於港口賣菸的小販，亦或酒吧服務生之手。後面也許是場驚心動魄的冒險，或是浪漫的異國戀情？不得而知。不過可以確定的是，他曾經在這些國家停留過。

記得昔日時光，常聽二叔講著他那些在異國的浪漫冒險，不管是在遍地戰火中南半島，乘著貨輪在兩岸交火的運河中經過；或是在歐洲綺麗的夕陽中眺望美景。更多的，是他在不同國家的羅曼史。也許是船員苦悶的船上生活使然，也或許是長年來水手生活形塑的性格，加上他天性浪漫又不愛負責的本性。每次在不同國家靠岸，就會有一段戀情。水手與浪子，在他身上是同義詞。

對他的尊敬與崇拜只到了青春期。當我越來越大，我漸漸也懂了很多事情：原來我真實的二叔，是個世俗眼中人生失敗的人。因為沒有船長執照，所以他始終只是個大副；因為不善理財，又沒有存錢習慣，以至於最後窮愁潦倒；一輩子都在戀愛，玩過無數的女人，卻偏偏跟一個離婚的歡場女子走入婚姻，最後卻又走上婚姻破裂的道路。

關於我二叔的一切，都不完美。

可是他終究是我二叔，我曾經有很深感情，與很高崇拜的人。那個在我童年時知道的他，是個英雄，是個浪漫的王子。他許多異國的故事，不論虛實，都豐富了我童年的生命。

所以，進入了青春期，當我認識真實的他，我收不回對他的崇拜。所以我選擇了逃避與疏離。這樣的掙扎也沒有持續多久。在我十四歲時，長期吸菸，又大魚大肉的他，罹患鼻咽癌往生。

我記得那時候我才感覺到什麼叫傷心，我永遠失去他了，那個生平中第一位讓我認識「國際觀」的人。

十幾年後，因為老家的房子要賣了，我在他的舊書櫥整理到這個舊鐵罐，約1公升左右，外表已經被鐵銹爬滿，像是歲月的痂痕。裡頭滿滿的都是他的舊硬幣，全部都是他昔日跑船所留下來的硬幣。我把這些錢幣，一枚枚用酒精擦拭。這感覺，像我對二叔的回憶，一一挑出來回味。

有種釋懷的感覺。一種把心結解開的感覺。

其實我很敬愛我二叔，這讓我童年有不同視野的人，即使，現實中的他，並不是為世俗所接受的人。但不能否認，他曾經給我的童年一個特別的天空，而豐富了我的生命。我其實不需要否認我對他的感情。

我保留了一些特別的硬幣，其他的都拿去南海路的郵幣社賣掉了。拿著錢，在回家路上，腦海卻是無法金錢衡量的感覺：一種和自己的回憶和解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