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後的禮拜五，放學前的打掃時間，婉柔忽然過來對我跟雲凱說：
「嗯，謝謝你們，」婉柔說，「明天下午放學後，要不要一起去附近看二輪電影？我請客。」
我跟雲凱都答應。週六下午，我們放學後，先到附近的麵攤吃麵，然後一起騎單車到中正堂。到了售票亭，才知道要看的電影是限制級，不過售票阿姨瞄了一下婉柔，知道是熟人，笑了一下，還是給了我們三張票。
那次事件後，我們三個成為真正的好朋友。雖然以前就認識他們，但後來也知道，雲凱在樂觀講義氣的外表下，其實背負著來自家庭的壓力；而婉柔雖然品學兼優，私底下是個熱愛大自然，尤其是大海的陽光女孩。
國二結束，就是準備升國三的暑假。我們三個，一起去旗津玩。海風、鹽份、與柴油味，滲透這個小鎮的陽光中，那個14歲的夏天。
婉柔一看到大海，就開心地衝下過去。我跟雲凱坐在沙灘上。
「升國三了，你好好拚，你跟婉柔一定雄中雄女」雲凱說。
「你有甚麼想法？」我問雲凱。
「我會去讀中正預校，」雲凱說，接著把一顆小石子往海面丟，「我成績不好，家裡經濟也只有我媽在撐，我不想我媽那麼辛苦。」
「喔。」我說。我也只能這樣說。
「你喜歡婉柔吧？我們認識那麼久了，我看的出來，對吧？」雲凱說。
我很驚訝。雲凱看穿我對婉柔的意思。
「其實，」雲凱說，「我也滿喜歡婉柔的，只是我知道我在學業各方面是配不上她……」
「雲凱，你不要這麼說，」我說。「你是我兄弟。」
「我懂，」雲凱說，「但我清楚你是比我更適合她的人。」
忽然婉柔這時候過來，說：
「喂，你們要不要一起下水啊？」
「好啊！」我們齊聲回答。
國三，就是無止盡地考試。雲凱繼續維持著那個樣子，反正就準備去讀軍校，走很少人願意走的路；我跟婉柔則繼續保持班上前一二名，全校前十名的位置。
後來國三晚上還留晚自習，很有個性的雲凱直接不留，反正老師也不那麼在意他。我跟婉柔都有留。婉柔國三後，發現地球科學這門科目讓她很頭痛，尤其天文學。後來我發現有個作圖分析的方式幫助理解，在自習課的時候教她。而數學證明題一直讓我困擾，婉柔的數學補習老師剛好有證明題的題庫，讓我獲得及時救援。
某天晚上，我們一起回家。經過舊城門附近，婉柔說：
「聽說雄中雄女會有大露營耶！」
「對啊，真希望能順利考上雄中」我說。
「我也希望可以考上雄女。」婉柔說。
我們騎著車，星空下，直到巷口才相互道別。
聯考結束，雲凱按計畫去讀中正預校。他在入學前，同學們還在我家牛排辦同學會歡送他。真難想像在這個年紀的人走入軍隊是怎樣。
放榜了，我到了一間沒有婉柔的學校：高雄中學；婉柔聯考失常，沒能考上雄女而考上省鳳，於是她爸媽決定讓她讀道明中學的自強班。好學生終究一輩子走好學生的路。
那年聖誕節，我去參加婉柔學校的校慶。她正在佈置園遊會的時候，我的出現讓她很高興。
我們在校園的角落聊了好久。聊選組，聊以後志願，婉柔選擇了自然組，想往她最喜歡的生物領域前進，同時也參加了學校的吉他社。我選擇了社會組，參加了校刊社，之後想成為中學教師。
那天，在某個時間點，我跟婉柔告白了。婉柔沒有接受，這並不是我預料之外的事情。
「忠仁，我國中就知道你喜歡我，」婉柔說，「我無法告訴你的是，在你跟雲凱之間，我比較喜歡的是雲凱。但是，我知道我跟他不可能。我很清楚你對我的好，我也喜歡你對我的好，更明白，客觀條件上你更適合我。」
婉柔嘆口氣，說：
「我沒辦法在你們兩個中做出選擇，因為我得到的不是一份愛情，而是失去兩個朋友。」
就這樣，我跟婉柔的距離，就從此凍結在朋友的位置。後來她考上了中山生物，大學畢業赴美獲得海洋生物博士學位，現於台東的海洋研究中心工作。而我後來讀了師大歷史系，畢業分發到高雄、結婚、生子。我是這個城市裡平凡無奇的中年男子。
而雲凱，讀了軍校後就失去聯絡，直到最近。
在一個段考後的晚上，我倒了一杯咖啡，在電視前面改考卷。妻子去補習班接兒子，空蕩蕩的房間只有電視聲與我紅筆唰唰唰的聲音。
「現在我們快報一則新聞：今天空軍一架戰機在演訓時，發生機械故障，飛行員劉雲凱為了避免波及民宅，延誤自己逃生時間，空軍方面已證實他的殉職……」
我呆滯好久。直到妻兒返家，我還是久久不能自己。
我花了很大的勇氣，聯絡上雲凱的家屬，後來又輾轉聯絡上婉柔。我們相約在高雄車站會合，一起北上參加雲凱告別式。
火車上，我們聊起這段回憶，其實，我很感激，婉柔當年沒有接受我的感情，因為，失去兩個朋友的，不只是她。
而且，即便到生命的最後一刻，雲凱想的，始終都不是他自己。
(完)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