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獨家回憶

指在五點的時針，在天空抹上一層淡橘色的胭脂，胡志明市日復一日的夕陽總是如此迷人。

來收今天最後一封mail。收完公務信箱後，想起幾天沒收私人信箱，就順便查看一下個人信箱。

忽然看到一個熟悉的名字，何瑞瑛。

「你這幾年都到哪去了？」她問。

 我叫趙忠仁，我是在越南胡志明市工作的平凡台灣男子。

 說到何瑞瑛，就想起五年前的一段往事。

 那一年，還在一家太陽能公司工作，臨時公司派去美國參加IEEE的會議。

 當時的我35歲，是一個在生涯上很尷尬的年齡，事業面臨瓶頸，而婚姻也搖搖欲墜。

 「等你回國，我們去戶政事務所辦手續，分手吧。」妻子說。

16小時的飛行，從台北到波特蘭，落地後，即到飯店check in與到會場報到。

 會議開始，一場又一場的演講，在時差還沒調整完之前，強迫自己保持最佳狀態。

第一天下午的首場演講，是一位亞裔的研究生發表的演講，因為主題跟公司下一世代的新產品有關，所以多花了一點工夫注意她講的細節。

演講結束後，我跟演講者請教幾個問題。她看著我的名牌，看到我來自台灣的公司，就說：

「其實，你可以跟我說中文。」

 有了這份親切感，coffee time跟她多聊。她叫何瑞瑛，來自於中國大陸山西省，現在是加州理工學院材料所研究生。

 「晚上還有宴會，妳會參加嗎？」

 「會啊，」她說，「這是我第一次參加IEEE的研討會，想看看晚宴是如何。」

 到了晚宴時刻，剛好我的餐桌旁邊是空位，瑞瑛看到我，我邀請她與我同坐。

 我是第一次認識她，可是與她互動卻像我們很久以前就認識一樣。除了工作，還聊很多，譬如生活、異國文化差異、求學等等。

 會議第二天開始，我一就座，接著瑞瑛也會坐在我旁邊。

 除了coffee time我們一起聊天，會議結束，我們也一起去吃飯。

 波特蘭天黑的時間很晚，每天五點會議結束後，直到晚上九點太陽才下山。我有時跟瑞瑛一起在第十大道的餐車吃晚餐，然後再逛逛波特蘭的街頭，最後在輕軌站道別。

 我們有著不同的背景，卻可以找到共同的話題，譬如音樂、電影。我們總可以在這些話題聊很多。

 在會議的第三天，瑞瑛說：

 「在中央車站附近有一個爵士餐廳，今天晚上有歌手駐唱表演，我們一起去好不好？」

 當天會議結束後，我們就到了那間爵士餐廳。當天駐唱的歌手是一位非裔的歌手，用輕柔的聲調唱了幾首酸爵士。表演結束後，瑞瑛興奮地拉著我去跟歌手合照。

 「謝謝你們來這裡看我表演，」歌手說，「祝你們有個美好的夜晚。」

 我一時感覺尷尬，畢竟我跟瑞瑛甚麼都不是，不過就是萍水相逢的一個朋友罷了。也許那歌手以為我們是情侶？希望我想太多。

 那晚結束，我們又輕軌站與她道別。

 「謝謝你今晚陪我，」瑞瑛說，「難得有一起喜歡音樂的人。」

 我看著她的笑容，讓我想起剛剛認識妻子時的容顏，那是一種讓人滿足的表情。

 六天的議程一下子就過去了，記得會議最後一天，中午議程結束，我跟瑞瑛說：

 「中午會議結束，我明天回國，保重。」

 「你也是，很高興認識你。」

 「保持聯絡！」

 「保持聯絡！」

 接著我步上輕軌列車，看到窗外的她，一直跟我揮手。再怎麼快樂的日子都有結束的時候，這就是現實，我也準備回台灣面對現實。

 回台灣後，跟妻子辦了手續。離婚沒多久，又遇到太陽能市場不景氣，公司減薪、優離、裁員。

 後來還有陸續收到瑞瑛的mail。她自加州理工學院博士班畢業，然後去休斯頓大學做了兩年的博士後，接著到芝加哥的NREL實驗室當研究員。

 那幾年我們常常聯絡。她剛剛到NREL的時候傳訊息給我，問我近況：

 「還滿慘的，」我說，「離婚不到半年，公司就減薪，最近又裁員，聽說下個月就要裁撤我們部門。」

 「不然你來美國吧，」瑞瑛說，「這裡太陽能市場發展比較好，而且我現在有正職工作，也可以照顧你。」

 我想，我在台灣最多換去其他科學園區工作。太陽能不能待，大不了去半導體、面板，或是去傳統產業，再怎麼樣也不可能去美國給一個大陸女生養吧？她是個年輕、漂亮、前途無限的女孩，而我，卻是個失婚、失業、事業無成的中年男子。

 後來，偶而收到她在美國工作的消息，我內心由衷地祝福她，而我也因為自己生活的不如意，漸漸跟她淡了聯絡。

 離開太陽能業界後，輾轉到了這家橡膠廠，在今年的七月被派來越南廠工作。

 在海外廠的時間過得特別快，一下子就到年底了。

 指在五點的時針，在天空抹上一層淡橘色的胭脂，胡志明市日復一日的夕陽總是如此迷人。

來收今天最後一封mail。收完公務信箱後，想起幾天沒收私人信箱，就順便查看一下私人信箱。

忽然看到一個熟悉的名字，何瑞瑛。

「你這幾年都到哪去了？」她問。

 我接著閱讀：

 「我目前在伊利諾大學擔任副教授，我已經結婚，有一個女兒，」瑞瑛寫著，「你知道嗎？我這輩子一直難以釋懷的一個秘密，就是你。

 自從在波特蘭跟你相遇的那一刻起，我就發現自己好喜歡、好喜歡你，可是當時的我們並不能近一步的關係。但是我心中始終放不下你，儘管我知道我們不可能。

 在美國的日子，我受洗為基督徒。有一次，一位姊妹問我為何愁眉不展，我跟她說，我心裡有個放不下的人。

 她說，如果心裡有掛念一個人，妳就為他禱告。我每次都跟禱告希望你平安幸福。直到今天，我把心裡的話都告訴你了，我也鬆一口氣了。

 你知道嗎？那天在波特蘭道別時，我一直想告訴你，我一直在這裡等你！」

 我坐在椅上，想起當年她的樣子，我想告訴她，妳是我永遠的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