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地,我牽起婉柔的手,一起逛街,一起散步。慢慢地,不再一個人。
只是,婉柔體力好像不好,每次逛街感覺很吃力,吃飯總是吃得很簡單,臉色也都偏白。所以我們約會也不敢太晚,逛個書店後就各自回家。有次逛完書店,她還忽然流鼻血,還好我隨身準備濕紙巾跟面紙。
某次我們逛街,經過一家婚紗店,她忽然駐足凝視,我說:
「怎麼了?覺得很漂亮啊?」
她笑笑,沒說甚麼。
那天晚上,我們一起去內湖吃晚餐,然後坐摩天輪。我覺得該是時候了,也或許是有些衝動,我跟婉柔說:
「婉柔,妳願意跟我以結婚為前提交往嗎?」
感覺她早已預期這天的到來,但是她又不知道該說甚麼。這是一種不驚訝的驚訝。那晚,就在彼此都沒說甚麼的情況下結束。
後來,她也不來育幼院服務了。我也不敢問院方她的事,也不接我的電話,不回我的訊息。
這算失戀嗎?好像是,又好像不是。但是很確定的,我失去婉柔了。
人在這個時候最容易做瘋狂的事情。剛好手邊有些存款,在公司也有好多天特休,於是安排自己去越南,從河內、大勒、到胡志明市一路玩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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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這樣去了越南自助旅行?」老魏說。
「對啊,挺幼稚了吧,」我彈了彈菸灰,「不過我不得不說,那段旅行挺療癒的。尤其是大勒,那裏有個泉林湖,景色真的是超級美的。湖畔有不少咖啡廳,看著湖畔,喝著咖啡,還以為置身歐洲,到現在都難忘。」
「不過,」小李說,「後來還有婉柔的消息嗎?」
「後來就沒聯絡了。直到我結婚前,又連絡上了。我們在一個咖啡廳碰面,彼此把該說的、想說的都說完,她為她當時不告而別感到抱歉,也說當時她實在沒有準備好。」
我把雙手放在後腦杓微微仰著,說:
「當彼此把心裡的話坦白地分享,心中就沒有罣礙。」
「後來她祝我新婚快樂,」我邊說,邊倒了些啤酒,「也許,這是最好的結局。」
我又倒了些啤酒。
就這樣,在大夥兒乾杯後,結束了今晚的餐會。我帶著微醺的身軀回到家。
妻女都已入睡。女兒還是不改踢被的習慣,我輕輕地幫她蓋好,並且撥了一下她額頭的瀏海。
望著時鐘,11:45,還有十五分鐘就進入新的一天。我從客廳書架拿下一本書,楊照的《迷路的詩》。
書的背布,鍍上了一層灰塵。難怪了,書的主人好久沒翻了。
我翻到了第135頁,<記憶與遺忘>。在這頁,夾了一封信。
全世界,只有我,知道這裡夾了一封信。
我攤開信,裡頭是這樣的:
忠仁:
不知道你看到這封信時,我還在不在這世界上。
這封信,請你一定要冷靜把它看完。
其實,我只是個普通的女人,我這輩子最大的夢想,就是當個漂亮的新娘,當個快樂的妻子與媽媽。
不過,一切都在去年確診血癌之後,成為幻影。尤其幾個月前,醫生告知我只剩一年生命。
我決定做兩件事。第一是去育幼院陪嬰兒,因為我這輩子沒辦法當媽媽了。
另一件,是去拍了一個人的婚紗。
那天,我無法告訴你的,就是我已經拍過婚紗。
在完成這兩件事情後,我就要辭去工作,化療,甚至是安寧治療。
而你的出現,是個意外。
我很謝謝你,給我這幾個月的快樂。
只是很抱歉,我沒辦法陪你走下去。
婉柔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午夜鐘響,我一個人在客廳的沙發上。
當年,我收到這封信後,因為無法接受這個事實,而獨自一人到越南,名義上是自助旅行,事實上是自我放逐。
那段旅程是何等椎心,卻無人了解。我想到,那時獨自在大勒的泉林湖畔,對著孤寂山林大吼。
我無法讓所有人明白,當年的旅行,背後的真相,是殘酷到寧可選擇謊言。
The best liar is the one who deceived
himself better than others did.
我把信折好,繼續放在這本書的原頁數,然後再把它放回書架。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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