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熱的季節,在火車站附近辦公投連署是件挺折磨人的差事。天氣熱,又要面對一堆陌生面孔對我們的問題。好不容易解釋完,對方也順利簽下了連署書,又要將連署書整理、核對。
「Mcgee,這些是已經昨天的連署書?」我翻著這一大疊連署書。
「對啊,今天連署的在右邊那疊。」Mcgee邊忙著面對民眾,邊回頭回應我。
翻著翻著,隱約瞥見「巫美玲」三字,又立刻往回翻,怪了,說甚麼也翻不到。
但我總覺得我確定看到巫美玲的連署書有在裡面。
「趙大哥,怎麼了?」Mcgee問。
喔,我先自我介紹。我叫趙忠仁,一個五十來歲的中年男子,在高雄的一家金屬工廠工作。
「沒事,想起一個很久沒見的朋友。」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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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我怎麼說起這段回憶?這已經是久到我幾乎以為我已經忘記了。
幾乎。
我到憲調組,第一個案子就是人口販賣。在1980到1990年代,算是台灣整體經濟與環境相對穩定的一個時代,也是人口販賣滿嚴重的時期。
因為都市成長速度很快,同樣地,黑暗的地方也成長地很快。
很早之前,就一直有未成年的原住民少女,當時還叫「山胞」的未成年少女,被拐賣到大城市淪落風塵。
我在特殊管道的安排下,進入了這個人口販賣集團。每年夏天,在國中畢業典禮結束後,我們就上山「取貨」。這是個龐大的上下游供應鏈,上從地方政客、警方、甚至到國中教師,下至娼寮、酒店等,向社經地位低落的原民拐買他們家中即將國中畢業,未成年的少女。
他媽的,那真是一段噩夢,我當時這樣感覺。在六月時節,我們開著卡車上山,直接把要交易的少女手腳綑綁,嘴巴貼上牛皮交代,裝到卡車預備好,菜市場用的大型藤籠。
因為我在組織裡是一個不起眼小貨色(這是最好的保護色),卡車行進時,我負責在車斗確保裏頭的少女不會逃脫。
從山上到山下三三四個小時的車程,我在黑暗的車斗中,不斷聽見少女們此起彼落的嗚嗚的低鳴,偶而還可以在藤籠裡看到少女們的眼睛,那種往外看也看不到陽光的眼神。空氣中除了瀰漫著車斗裡原來就友的腥臭與霉味,有時還會秀到尿騷味,大概是有的少女耐不住漫長車程,內急無法控制。
到了台北,卡車開到「卸貨」的地方,就有一群人在那等著,卡車一停妥,就立刻上車把少女們押下車,然後交給「媽媽」們。我是替其中一個媽媽工作的,平時負責維持窯子的秩序,必要時也參予交易「補貨」。
第一年真是難熬的一年,我沒有一刻不想退出任務,但是在長官的命令與檢察官的要求下,我就這樣過了四季。
第二年又去山區「補貨」時,看到一個女孩。其實對我來說,每個女孩長得幾乎都一樣,但是那個女孩就是讓我的眼睛不容易離開她。她美嗎?或許吧。但我更願意相信一段故事即將發生。
回到台北後,我繼續過著顧場子的生活。後來那個讓我目不轉睛的少女,被收到我的「媽媽」門下。她叫巫美玲。就像她的姓,她的外表,彷彿有巫術般的把我牽縛住。
很多少女來到這,經過一段過渡期後,就開始明白,她們的生命已無任何期待,就像在史達林格勒戰役投降的德軍一樣。她們在一場又一場的交易中,慢慢磨蝕掉自己。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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