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扇在天花板緩慢地轉動,像一個努力快跑卻難以施力的老人。
這棟建築從1975年以後就沒有變過,或者應該說,從法國人離開後就一直如此。
眼前這位男子滿頭的白髮,他這個年紀不應該頭髮白得那麼快。我還記得他頭髮還是棕色的樣子。
「好久不見,」馬克•道格拉斯說,「看來阮先生一直沒變。」
「自從在寮國交手過,你知道的,你的人為了救出那幾位『民間』飛行員,跟我們的軍隊戰鬥過。」我說。
「戰爭已經結束了,阮先生」馬克說。
「我想你今天並不是來跟我談戰爭。」
「我已想你今天不是要跟我算舊帳。」
「說吧,」我點了根菸,順勢也遞給馬克一根菸。他點了火,煙霧遮住他半邊臉,與他的白髮融於一體。
馬克說:
「今天我來這,是要你們幫忙一件事。」
「我知道,說吧。」
「我想請你幫個忙,放個人,」馬克說,「我想請你們釋放以前第四軍區的陳文善將軍。」
「陳文善?」我吐了一口煙,說:
「要我們釋放他?然後將他放逐美國?」
「對。」
「給我個這樣做的理由。」
「我們跟你們不一樣,我們不會放棄朋友。」
「不會放棄?1973年你們不就放棄他們了?」
「我知道說甚麼你都不會相信,」他說,「但是我們有責任帶走陳文善。」
「因為他曾經效忠過你們這些帝國主義者?」
「不,是我們不會遺忘夥伴,那是你們做不到的。」
「我不知道你們哪來的資格來說這些話。」
「我們願意付出代價把陳文善帶走。」
「甚麼樣的代價?」我說,「在這場戰爭,我付出我妻子與一對兒女的性命,不只我,許多與我們並肩作戰的人也是一樣。」
「你錯了,」馬克說,「每個人都有一個價格,只是你值多少價格的問題。」
「我為這個戰爭付出家庭的代價,也是價格?」
「你以犧牲家庭完成這場戰爭,那是你覺得這是你贏得戰爭值得這樣的代價。我要帶走陳文善,也是知道你有你的價格,而我出得起你要的價格。」
「不可能。」
「別說不可能,」馬克說,「在來越南之前,我都知道你們要的是甚麼。」
「胡扯。」
「我說過,沒有肯不肯做的事,只有你肯不肯做這件事的價格。」
「你真那麼覺得可以收買我,放了陳文善,那你太小看我了。」
「我不是小看你,而是我知道你的價格。」馬克把一只皮箱由桌下推到我腳邊,說:
「這麼說好了,在今天以前,我已經知道你的上頭是甚麼樣的價格。」
我冷眼一瞄,沒說一句話。
「永遠記得這句話:沒有你肯不肯做的事,只有你能不能接受的價格。」
風扇在天花板緩慢地轉動,像一個努力快跑卻難以施力的老人。
這棟建築從1975年以後就沒有變過,或者應該說,從法國人離開後就一直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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