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趙忠仁,是一位往來越南與台灣的技術服務工程師,因為工作的關係,我常常得跟越南客戶與員工打交道。幾年前,因為工作的需要,所以在某間大學的語言中心學起越文。
我的老師叫阮氏秋月。越南女生的名字裏頭通常都有「氏」這個字,這代表這個女生家族的印記(就是代表她是來自於某某家的,因為女生結婚姓氏就跟男方)。
我的老師是一位對學生滿好,但是教學一點不馬虎的好老師。她出生於越南統一前幾年,求學時期剛好經歷了越南最痛苦的歲月,後來有機會赴海外進修,才輾轉到台灣教越文與東南亞政治文化。
從她的語言教學我得到很多東西,首先是每次出差或是跟越南那邊通mail通電話,比較可以溝通,尤其遇到英文不好的客戶或員工。另外,每次出差,也比較敢到處看看,不會因為語言的陌生而退縮。
不過我的工作對於家庭也有影響。在還沒擔任這份工作時,我跟我認識三年的女友結婚了,沒多久我就接了這份工作。
我很愛我太太,即使到現在,她已經不在我身邊。
那幾年,我的生活就是:工作、家庭、進修學越文,生活充實。每天下班後,就會到附近館子買些菜,回家後再自己弄些吃的,等太太下班一起吃晚餐。每個禮拜四會去大學語言中心學越文,那天就太太自己吃晚餐。
越文課學到很多東西,老師的教學很札實。而且老師會要我們每週繳交一篇越文週記,就是用越文寫你這週的生活與心得。其實說難不難,說簡單也不簡單。任何一種學到一個程度時,使用它來撰寫自己的生活並不是難事。真正難的是描寫自己的生活。
生活之所以難以描寫,理由不外乎兩種:生活太平淡,跟生活太戲劇。
我跟妻子婚後兩年一直沒懷孕,在我開始接觸越南業務沒多久,妻子懷孕了,但是不幸的,才兩個月她就小產了。我記得她小產當時,我人還在平陽省的工廠裡,急歸急,也沒辦法第一時刻抽身回台灣。
回台灣後,看到病床上的妻子,眼神空洞、失望。我不知道該說甚麼,畢竟我自己都克復不了這樣的衝擊。
我記得我在那週的週記寫下這段經歷,老師的評語除了文法用語的糾正外,還有這段話:
「我明白你的感受,我只希望你太太身體早日康復,也希望你跟你太太能早日走出這樣的痛苦。」
後來,寫週記這件事不再是一個作業,感覺像告解。
我想妻子在懷孕這件事承擔了太大的壓力,而我當時在工作上也承擔很大的壓力。當她懷孕時,我公司正好在越南開拓很多新的客戶,也設了新的工廠。我很希望我在工作上有個好表現可以照顧到我的家庭,而妻子也一直很希望能夠給我們的家庭增加一個新成員。
我們都很努力地為對方好,但是都給自己壓力太大。
小產後的妻子情緒漸漸憂鬱且不穩定,我發現她的狀況,也積極找尋醫療資源協助她,但是都無效。而當時我的工作從一季去一次越南四五天,變成每個月都得去越南,少則五天,多到半個月。
我能夠陪伴的能力有限,而妻子狀況卻越來越糟。
這段期間,除了工作,我唯一的心靈窗口,只剩下寫週記這件事,我把我婚姻遭遇到的問題與挑戰,都寫在我的週記中。
而老師除了文章的批改外,也一直鼓勵我,希望我能挽救回我的婚姻。
不幸地,我的婚姻在她小產七個月後,還是畫下了句點。
在簽字後沒多久,我也被公司指派要外派越南半年,於是我的越文課也要告一段落。
我的老師一直都在我婚姻低潮時鼓勵我,我一直都很謝謝她。只是很遺憾地,我沒能成功救回我的婚姻。而我離婚這件事,我沒有勇氣寫在週記裡告訴老師。
老師,謝謝妳,對不起,我失敗了。
在最後一篇週記,我寫我即將外派,也謝謝老師的教導,不然公司不會給我這機會,我唯一沒說的,就是其實我早已離婚了。
我記得老師在我最後一篇週記,只框了一個錯字,然後評語是:
「很高興你在這裡的學習讓你在工作有很大的幫助,你這段時間進步很多。也祝福你跟你太太一切幸福平安。」
我記得我當時看到評語時,我忍住情緒,想要回家好好大哭。
可是當我回到家時,卻哭不出來。
我始終還是沒有讓老師知道我已經離婚了。
半年過去,又不知道幾個半年過去了,忽然在email信箱收到老師邀請以前學生來語言中心參加越南文化節活動的消息。我想到那段時間老師的鼓勵,也想到那幾年,我的週記,我的婚姻。
我終究還是沒有參加這個邀約。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