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秦皇島數年,看到微信還留著以前在秦皇島用餐老闆的帳號,敲了她幾下,問問她餐館是否還在舊址。
「沒了,」她說,「因為疫情,前些日子沒在做了。」
「那麼她們都回朝鮮了?」
「對。」
其實我不會意外這個答案,畢竟我在百度上已經找不到他們的餐廳。
這要花時間說兩段故事,其中一段是我自己的黑故事。
幾年前被公司派去支援昆山廠,剛好有個河北省的案子在秦皇島。秦皇島不是島,而是一個濱海的小城市,山海關就在那。為了那個案子,我從昆山跑秦皇島兩次,每次都待了快十天。
剛到秦皇島隻身在外,不知道該去哪用餐。一開始在秦皇島車站附近吃飯,可能是胃腸不適應,一直拉肚子。後來在迎賓路附近發現一間掛著北韓國旗的餐廳。原來這家韓式料理不是普通的餐廳,而是傳說中的朝鮮餐廳。
服務生都是北韓的女生,每個都非常漂亮。每天中午12點半跟晚上7點,部分服務生就會換裝上台表演。裏頭用餐規則很簡單:不能拍照,只能拍自己的餐點,跟現場的表演。
整家餐廳我只有看到兩個男生,一位是櫃檯的中年男子,看起來是她們的領導;一位是專們端燒烤用的炭火的小夥子,一臉就像007裏頭一下子領便當的角色。
由於餐館乾淨又便宜,加上又有潔淨的洗手間,於是我在秦皇島的日子,幾乎天天到朝鮮餐廳報到。
由於天天報到太頻繁,引起北韓人的注意。某次來餐館就來調查我的來歷。我也就直接遞名片給這家餐廳的大陸籍老闆。她一知道我來自台灣,就非常熱情,安排一位專門服務我的服務生。
這個服務生,我永遠不會忘記她的長相。因為她長得很像L。
L是我國中同學,認真說,我只有國三才跟她同班。我國一、二年級都待在普通班(其實就是放牛班),國三因為學校政策才被拉來菁英班。為了規避教育局的政策,早上在菁英班上國英數理,下午再回去原班上社會科跟其他副科。到了國三下,學校索性要我們調去菁英班的學生全天在菁英班上課。
原來對普通班同學有很好感情的我,不能接受學校這種政策。因為國一開始就已經是學校裡的小太保,面對整個體制就是反抗,心理上跟物理上都是,也這樣讓師長們很頭痛。
在那個時候L就是坐在我旁邊的女生。她從國一就在菁英班了,國三坐在我座位旁邊。當年也許就是成績決定了一切。師長眼中鐵定上雄女的乖乖牌不會理我們這種古惑仔,成績差我們一大截的也不想跟我們這些敢打敢殺又會讀書的在一起,真的會跟我們互動的就像L這種,成績不上也不下,乖乖的單純女生。
因緣際會,我們相互陪伴扶持彼此度過國三那個充滿噩夢的升學地獄。在考高中前三個月,晚自習(因為本人實在太野了,直接不參加晚自習),她在我的桌上留下告白的字句。翌日早上我看到了,我也知道她想說甚麼,但我就是假裝甚麼事都沒發生地過去。
後來我考上雄中,她考上了左中,校慶的時候我還去左中找她。雖然我們在不同的高中,我們仍然保持密切聯絡。真正感情的改變是上大學後,也許彼此真正都長大了、都改變了,在大二那年的夏天被迫對這段關係放手。
最後一次看到L是大三的寒假,當時在學校同時遭遇成績與感情的打擊,回到高雄老家後在左營的街頭看到她。彼此相望卻回不到過去。
如果我知道那天是我這輩子最後一次看到她,我應該要好好謝謝她並告別的。
回到秦皇島。那位長得很像L的北韓服務生,我們就叫她K好了,一直讓我想起L。她會講流利的中文,一知道我是台灣人,就充滿了好奇,詢問很多台灣的事情,譬如「台灣離這裡多遠」、「你們總統是不是習近平」、「你怎麼會來秦皇島」等等。我印象最深的是我跟K的一段對話:
「你們身上會帶父母的照片嗎?」K問。
「不會,」我說,「那妳們會嗎?」
「會啊,」K說,「我們都把爸媽照片放在宿舍。」
我當下只覺得很感慨。
後來結束在秦皇島的案子,在準備上高鐵的最後一頓午餐,我還是在妙香山餐廳用餐,並且跟大陸籍的老闆跟北韓籍的員工謝謝他們的服務。老闆還送我一份朝鮮煎餅。是K親自給我打包的。
回到台灣後,大家在談到大陸哪裡值得去吃,我都回答朝鮮餐廳,因為也只有在像中國大陸、越南等地方才有機會近距離地觀察到北韓的朋友吧。
前些日子才知道因為疫情,秦皇島的妙香山酒店結束營業,心裡頗為惆悵。那是一段回憶,不但是屬於那些北韓朋友的,還有L。
(照片是餐廳贈送給客人的火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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