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96年的2月,我終於結束了我廿餘年的軍旅生涯。退伍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打電話給義凱,跟他說我退伍了。
"趙長官,你才剛升上校沒多久,這樣退伍會不會太可惜?"
"這一切都想過了。覺得待了廿多年,也夠了,反正有月退俸,而且我太太也還沒退休,我退伍還可以好好顧小孩。至於錢就省著用。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我下個月要回台北一趟,我們碰個面吧!好久沒見面了!"
"好啊!"
義凱回台北,我們一起吃飯。我們聊到以前在部隊共事的點滴,聊到彼此的近況,包括事業、家庭、生活等。
他說:
"其實後來大學畢業,到後來當兵、工作,我覺得其實我一直都在改變。這樣的改變,算是成長嗎?我不敢這麼說。至少我越來越不是以前的熱血青年。我越來越跟現實妥協,我越來越不像以前的我,至少跟以前搞學運的我不大一樣了。也許是換了角色,也或許是站的位置與高度也不一樣。"
他接著說:
"倒是趙sir,我以前以為你是一個絕對服從,對於權威絕對妥協的軍人。你似乎出生就是要效忠這個政府,這個國家。說實在,因為之前有收到信,知道你對時局的看法,不然,你的退伍會讓我意外。我想,反過來,在你的心中,應該是因為有一些堅持,有一些信仰,所以你才會選擇離開這個環境。"
"其實你很了解我。"我說。
"你也一直很了解我。"他說。
義凱回美國時,我去機場送他。他說:
"退伍了,有時間來美國走走吧!"
我們擁抱,祝福對方。
那是我這輩子最後一次看到他。
後來義凱依舊在美國忙著自己的工作,並且過著哪邊有新聞,立刻飛去採訪的生活。2011年的秋天,敘利亞開始動盪,起先大家以為這樣的動盪不會持續很久,因為政府軍的態勢似乎會完全的壓制一切。沒想到反抗的力量比想像中大。義凱就這樣派去敘利亞採訪。不料當他在某個小鎮的難民營採訪時,敘利亞空軍以密集轟炸的方式屠城。義凱就這樣告別人生的舞台,在他執著的新聞工作任務中。
當我看到新聞時,我還沒有意識到那是義凱。等到有些新聞報"華裔記者於敘利亞戰火中罹難",我開始感到不對勁。後來才證實這個壞消息。
我在靈堂幫義凱撚完香,轉身向他的家人致意。他一對從未離開過台灣的父母,一個來自北京的妻子,還有兩個在美國長大的孩子。能夠化解歷史與政治意識型態的,可能就是人類原始的感情吧!
我走出殯儀館,想到這廿年,跟義凱之間的點點滴滴。我是個軍人,我卻去弔唁一個不是軍人,卻光榮死在戰場的朋友。
我們其實都執著一些價值,雖然我們的意識形態不同;我們像是兩條平行線,儘管開始到結束都不曾相交,但是我們永遠在同一個平面,永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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