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驗小說]夢遊者

早晨的陽光刺醒我惺忪的雙眼。我看著身邊安格妮斯熟睡的身影，有一種無法相信的感覺。

初晨的陽光，和著鳥鳴，鑽過老式的木窗，勾勒出安格妮斯身體的曲線。你無法相信，一個漢諾威來的德國女孩，會跟一個台灣男生在這邊邂遘、乃至於親密的接觸。
這一切好到不像是真的。

我叫趙忠仁，廿五歲。大學讀了個某國立大學的農學院，被家人嘀咕了四年。畢業後，一時之間找不到人生方向，於是就去當兵、然後考研究所(好像很多年輕人都這樣。)

於是乎我就讀了研究所，當然也是跟農業技術有關的研究所。我想的也不多，也許畢業後回南部老家搞搞品種改良，或是青果運銷之類的工作。在升碩二的暑假，學校提供了一個機會去越南當半年研究的機會。於是當我論文大致底定後，我就申請去了越南交換學生。

原本以為我應該去極度落後的鄉村裡工作，沒想到跟我們合作的學校是大勒大學，號稱「全越南最美麗的大學」。而這個城市以前是法國人的渡假勝地，氣候地形類似台灣的南投，不過濕度沒那麼高(不過清晨都會大霧)。

我就是在這個浪漫的地方認識安格妮斯。安格妮斯是德國來這邊服務的醫療NGO醫生。話說剛到這邊的時候，有些許的水土不服，三不五時發燒拉肚子。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身體出問題是很麻煩的一件事情。還好在大勒大學那邊，剛好有來自德國的醫療NGO志工團隊。多虧他們，我才可以免費地用到先進的醫療資源。

也這樣認識了安格妮斯。她畢業於慕尼黑大學醫學系，畢業後放棄在當地高薪的工作，來到東南亞國家當醫療服務的工作人員，想要體驗不一樣的人生。就這樣我們相遇，我們戀愛。我大學的時候曾經修過兩個學期的德文課，上到最後連Akkusativ跟Dativ都分不清楚，成績也低空飛過。直到我遇到安格妮斯，我才深深為自己當年的不用功感到後悔。對於一個德國人來說，能夠在亞洲遇到一個會說「Guten Tag！」的人已經難得，加上我們英文還可以溝通，所以我們始終都不覺得語言是可以阻礙我們愛情的理由。

兩個寂寞的靈魂，在中南半島最浪漫的城市相遇。

不過我在越南的時間也將結束，再捨不得也是得回台灣辦妥離校手續，而安格妮斯在越南則還有半年多的服務時間。我們相約，我回台灣後，把事情處理完，就儘快回到越南與她相聚。我們在新山一機場道別時，她緊緊抱著我，我給了她深深的一個吻。這代表我對她感情的堅定與承諾。

回到台灣後，我辦妥離校手續，拿到畢業證書，並且火速找到了一份外派越南的工作，一共花了兩個月又11天。那時一份在越南胡志明市代理肥料、農藥的貿易商。雖然不是在大勒，不過胡志明市距離大勒只有45分鐘的航程，而且公司主要客戶在大勒(大勒本身是個精緻農業大城)，我將有很多機會到那邊出差。

當我回到越南，在新山一機場下飛機時，我有幾分落寞。因為我原本以為，當我下飛機時，安格妮斯會出現來接機。

可是沒有，我在寂寞的海關出口。儘管人聲沓雜，可是對我來說像是一片沙漠。

到公司上班後，我一直試著連絡安格妮絲，可是沒聯絡上。到職第二週，我就坐了飛機到大勒拜訪客戶，我也利用這機會去找安格妮斯。怎麼了？才短短兩個多月，怎麼會忽然對我不理不睬呢？沒來接機也就算了，這陣子寫mail也沒回。她怎麼了呢？她變了嗎？還是她先回德國了呢？

我帶著無數個驚慌的問號到了大勒。當我到大勒大學時，我沒有發現安格妮斯，還有她所屬的醫療NGO。我問校方：

「請問一下之前駐留在這邊的德國醫療NGO呢？他們回去了嗎？」

「醫療NGO？沒有國外的醫療團體進駐過啊？」

「沒有？不不不，你一定搞錯，之前我在這邊當交換學生時，我生病都來給他們醫療團看病啊？！」

「我想你才搞錯了。從來都沒有！」

一陣爭吵後，我被學校警衛請出去了。

我不死心，於是我到大勒警察局去。越南是個社會主義國家，雖然對外國人相當開放，但是絕不會有一團德國醫療團在這邊服務那麼久都不知道。而且大勒是個小城，每天有哪些外國團體在這邊活動，警察不會不知道。於是，我就到當地警察局查詢。

當然，依舊是獲得失望的答案。

「我必須跟你說，在我的紀錄與記憶中，大勒城從來沒有來自德國的醫療志工團體。」警察局長喝著咖啡說道。

「可是我真的有在這裡給來自德國的醫療團看過病，而且我還因此認識裡頭一位叫安格妮斯的女孩……」

「恕我冒昧，你愛上了她吧？」

「嗯……」

「你有什麼證據確定你的話呢？至少要說服我相信，曾經有這樣一大批外國志工在本市做醫療服務。」

「我現在沒有任何證據，因為我唯一可以證明的藥包也不在我身上……我來這邊當交換學生時，我常常因為水土不服生病。我都是到那邊看病，也認識了德國來的女醫生安格妮斯。是的，我們戀愛了，我們還約好，我會回來越南，而他也將在這邊待上一陣子……」

「好吧，你的故事很動聽，雖然無法說服我，但我相信你並沒有理由騙我。對你而言，這些體驗，包括交換學生、看病、接受他們的醫療照顧、到最重要的戀愛，都是栩栩如生的生命體驗---至少對你而言。」警察局長說。

局長接著說：

「我想你並沒有騙我的動機，我也不覺得你所經歷的一切是個謊言。對你這些都是真實的，而在現實的世界裡---至少現在，是並不存在的。真實與存在，往往不見得是等號。」

我無話可說。

「年輕人，回去吧！就把這一切經歷當作一場夢。生命中的真實與存在，往往不見得如此絕對。金錢、權力、慾望……這些東西會存在，但是不一定真實。你的經歷也一樣，對你而言，是真實的，但，它不存在。」局長最後這麼說。

走出警察局，已經接近黃昏。大勒城又開始陰沉了起來。

去喝個咖啡，明天再回胡志明市吧。我這樣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