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捷運站躊躇了好久,我還是去找婉柔。
「可以是可以,不過,你真的OK嗎?」
「沒問題的!」婉柔說,「我們也好久沒有一起走走了。」
就這樣,我們搭捷運到圓山的台北美術館。
「說真的,這是我們第一次來北美館。」我說,「記得以前妳很喜歡畫畫,而且畫得還不錯。」
「你居然還記得這些!」婉柔說。
「對啊,」我說,「妳還告訴我,很多科學家也很有藝術天分。我還記得妳告訴我愛因斯坦跟達文西的故事。」
「對,我想起來了,」婉柔說,「其實後來我還是會想,你應該去讀社會組的。」
「怎說?」
「我覺得,」婉柔說,「如果沒有走上化學工程師這條路,你應該會是個作家。」
「妳也還記得我以前在校刊寫文章的事?」
「我還記得你後來讀雄中還參加雄青社的事!」婉柔說,「而且後來你上大學還繼續參加校刊社,當到總編輯!」
「妳居然還記得!」我說,「妳現在還記得我的這些事!」
「你真是個始終如一的人!」婉柔說,「想一想,高中畢業,我上了一間普通的國立大學,談了一場普通的戀愛,大三還為了男朋友插班轉學去了清華。」
「至少,最後我又可以在清大遇見妳,不是嗎?」
她笑笑,說:
「對啊,還幫你部隊懇親時去接你。」
「喔,對啊,真謝謝你,」我說,「沒想到,我們認識那麼久了。」
婉柔笑笑,本想說話,忽然,我發現婉柔鼻子流出一條血液。
「婉柔,妳流鼻血了!」
她拿出面紙,拭去鼻血,再捲成條狀塞入鼻孔。
「手壓住鼻樑,」我說,「還好嗎?婉柔?時間也不早了,我先送妳回去好了。」
「好啊,不然我們就先回去,」婉柔說,「你還要回新竹。」
我跟婉柔走在圓山公園,忽然婉柔昏倒。我立刻送婉柔去醫院。
翌日,婉柔終於醒了,她的家人也連夜從高雄趕來了台北。
雖然醒了,醫生卻告知一個壞消息:婉柔罹患了急性白血病,需要住院治療。
婉柔的爸媽坐在醫院的長凳上,長廊的燈光照在臉上糾結如迷宮的皺紋,彷彿乾涸的水庫。
兩天後,為了方便照顧,婉柔的爸媽將婉柔轉診到高雄的醫院。
一個月後,仍沉浸在家庭混亂的我,忽然接到婉柔母親的來電。婉柔轉診到高雄後,前兩周還算正常,未料這兩周病情急轉直下。
婉柔的母親說,她的情況很危急。她希望能見我。
我搭了剛通車不久的高鐵趕往高雄,下車立刻趕往醫院。
婉柔已經轉往安寧病房。她鎖骨呈現尖銳的角度,就像冬季的山脈。她看到我,瘦弱的手吃力地撐起已經沒剩多少體重的身體,坐立起來,說:
「忠仁,你終於來了!」
我很努力地保持鎮定,但眼睛依舊忍不住冒出蒸氣。婉柔接著說:
「可以推我出去走走嗎?」
「妳還可以嗎?」婉柔母親說,「妳現在那麼虛弱。」
「沒問題的,」婉柔說,「我有些話想單獨跟忠仁說。」
我推著輪椅,在病房外的花園。婉柔看著這些景色,說:
「忠仁,我一直有個問題想問你。」
「妳說。」
「你,有沒有愛過我?」
我走到婉柔面前,蹲了下來,試著忍住自己眼眶淚水,說:
「婉柔,我一直很喜歡妳,我一直都很愛妳。」
我伸出手撫摸著她的臉龐。多少年來,我多想摸摸她的臉龐。她也用手握住我撫摸她的那隻手,掉下淚來。
「你甚麼時候開始喜歡我?」
「我從國中跟妳跳第一支舞,我就開始喜歡妳。」
「你怎麼都不告訴我?」
「我怕,」我說,「我怕一旦我告白了,我就失去妳,還有那段有妳的歲月。」
「你真傻,」婉柔說,「我也等你好久了。」
接著婉柔又說:
「能夠知道被你愛過,就好了,」她笑著繼續說,「曾經有個台北夢,生命的終點我還是回到高雄。唯一沒變的就是你一直都在。」
我把頭靜靜靠在她的膝蓋上,婉柔用手撫摸著我的臉頰。
我永遠不會忘記,當時淚水劃過眼眸的感覺。她慢慢的撫摸著我,她的手越來越慢,越來越冰……
11.
大家上車,準備離開大勒,回到同奈的公司。
看著路上的風景,想的是十年前跟阿凱離開大勒前的往事。
當年,阿凱與我,中午結束了在保大皇宮的行程,在竹林寺短暫停留,就前往泉林湖。
我站在湖畔,佇立許久。
「心裡放不下婉柔的事?」阿凱說。
我嘆口氣,低下頭。湖水層層波紋撞擊著湖岸。
「也許,」阿凱繼續說,「如果升國二那年的暑假,我沒有因為家裡有事缺席科學營,是不是一切都不會發生?」
「應該說,那年的科學營,就已經把後面的劇本都寫好了。」
湖水如碧,十年依舊,我回來越南,回到大勒,只是回不到過去。
手機跳出妻子與女兒的簡訊,我簡單地回覆後,就在巴士上睡去。
閉上眼,浮現腦海的,是婉柔穿著當年露營時的童子軍裝,站在泉林湖畔。她面向湖心,轉頭看著我,帶著微笑。
就像13歲那年一樣。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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