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0月11日 星期五

[實驗小說]背叛者

他是一個特別,又有迷人特質的男人。每週二的晚上都會出現在這裡。

我叫陳文惠,一位卅好幾的女人。我有兩個孩子,丈夫和我在同一個城市工作。我大學社工系畢業後,就一直在這個機構上班。我上班的地點是一個收容機構,專門收容一些身心障礙,同時家庭背景又發生一些問題的孩子。我們的孩子從0到12歲都有。

在這裡上班十多年,從大學畢業到現在,看著那麼多孩子來來去去,一開始會有熱血的感覺,會想真心地給這些孩子一個光明的未來,一個幸福的期待。做了那麼久,人情世故見多了,倒不是熱血退卻,而是更理智務實了。

當理智了很長一段時間,看到有熱血的人事物,又會勾起當初做社工的熱情。

他就是一個這樣的男人。他叫趙忠仁,約卅餘歲,上班族,是我們這裡的志工,每週二晚上都會來這邊陪孩子復健。與其說是復健,不如說陪孩子運動。他特別和一位叫「小寶」的孩子特別親近。小寶是一個快三歲的孩子,長的又高又壯,可是他的表現卻比其他同齡的正常孩子慢很多。醫生說他可能輕度的智力障礙與發展遲緩,需要多花點心力去復健。

趙先生就是滿疼小寶的。很難得看到有志工會對某個孩子,尤其是對不完美的孩子有那麼多愛心。我會對這樣的一個男人好奇:他究竟是什麼樣的個性?他究竟是什麼樣的因素才會這麼付出?

平常,趙先生都是在我快下班時,到機構來志工服務,當他服務時間結束,我已經下班了。所以我也沒有機會多了解他的想法。

直到上週,因為趕著社會局補助計畫的資料,我加班弄得比較晚,當我下班時,已經是晚上八點多左右。這時候,趙先生也結束他這天的志工服務。不知道哪裡來的念頭,我忽然約他一起喝個咖啡。

我點了一杯卡布奇諾,而他點了一杯台灣烏龍熱茶。

「我其實不喜歡喝咖啡。」他笑著說。

「喔?為什麼?」我好奇著問。

「這有一段很長的故事了。」他說。

「沒關係,其實我也滿好奇,你是一個什麼樣的動機,會來我們機構當志工服務?」我說。

「這真的就是一段很長的故事了。」他說。「你知道我現在的工作是什麼嗎?我現在是調查局的一個科員。」

「調查局?!喔,滿酷的單位。」

「我要開始講我的故事。文惠,妳可以答應幫我保密嗎?我從未跟任何人說這個故事。」

「好,我答應。身為一個社工,對個案的保密是一種專業。」

「我還是學生時期,就被在調查局任職的長輩找去當線人。還沒畢業前,就被調查局選去當臥底。我負責的工作是國際緝毒的工作,於是我就被安置在泰國的販毒組織工作,俗稱的『死間』。」他緩慢地說著。

他望著我驚訝到下巴掉下來的表情,繼續說:

「我原來以為這樣的任務是有使命感的,就是為了一個有意義的目的去努力。可是當我越來越了解我的任務時,我才發現,販毒集團,或者說,所有形式的犯罪組織,跟司法單位,並不是正與邪,光明與黑暗的對抗。它們之間倒比較像一種生態關係,就像生物圈中的食物鏈。我只是不斷協助司法單位『覓食』的工具。就這樣,我在販毒組織呆了好幾年。」

「幾年前,我認識一對夫妻。他們是我的客戶,也是我的下線。他們原來是一般平凡的夫妻,可是夫妻倆在某些場所中沾染上毒品後,就不可自拔。後來他們沾染上海洛因。沒錯,就是傳說中,永遠不可能戒除的終極毒品。一『餐』要台幣四千塊,藥癮嚴重時,一天要四餐。怎麼辦?只好幫忙賣,所以比較危險的下游交易,我就交給他們,反正他們死有餘辜,當他們沒有價值時,我再通知司法單位舉發他們,另外再找毒蟲接他們的生意。」

「當東南亞的毒品管道,漸漸由泰國轉移到越南後,我就安排這對夫妻,每個月十幾萬代價,在咖啡豆裡夾帶海洛因的方式,往來台灣與越南。我把海關也打點好,因為我的目標,並不是要除去毒品,而是讓毒品進入國內,再把國內的毒蟲釣出來。我說過了,我只是在這個生態圈中維持一個平衡。」

「直到有一次,我去這對夫婦家時,發現他們有個孩子,他們在懷這孩子時就已經碰毒品了,所以這孩子出生後,發展遲緩,有輕微智障。我看到那孩子呆滯的眼神,我才發現我做了我自己都不能原諒的罪惡。我知道毒品組織與司法單位的共生鏈,於是。我把上游到下游的情資提供給國際刑警組織,當然,在某次這對夫婦從越南夾帶毒品回台灣的時候,我通報了海關,他們被逮捕後,都被判處了無期徒刑。」

「雖然我表面上立下大功,可是我背叛了所有人。我背叛了組織,因為我把他們全部掀出來。我也背叛的調查局與司法單位,因為我第一時刻將情資提供國外的單位,同時我也破壞了這個由毒蟲、販毒集團與司法單位共構的生態圈。最後,我當然背叛了那對夫婦。他們身上的海洛因,全部是我幫忙裝到咖啡豆包裝裡。而我卻出賣他們。不管我是否正義,我背叛這個系統。」

「那......那對夫妻的孩子呢?」我問。

「那孩子,就是小寶,」他喝了一口熱茶,繼續說。「在結束這案子後,我被單位冷凍到這當科員。我透過管道,知道小寶被安置到這,所以我透過志工服務的方式來贖罪。這樣說是在為自己推卸責任,但是我販毒是因為我是臥底,而我的背叛是為了要洗滌罪過。」

「想不到你不是因為愛心,而是良心。」我說。

「我背叛人性,去搞販毒的勾當,即使是臥底;又背叛組織,背叛自己的單位,背叛那一對幫我運毒的夫妻,即使是正義。我一路都在背叛。有時候我會想一個問題:如果我死了,我會下地獄還是上天堂?」他笑著說。

「也許,就像以前我看過一個蘇聯科學家所說的,人死後根本沒有所謂天堂地獄吧!」我也笑著回答。

「我現在看到咖啡豆,聞到它的味道,就會想起,當時,我把海洛因磚混裝在咖啡豆包裝的記憶。這或許,是我不那麼喜歡咖啡的原因吧!」他最後說。

Coffee Time結束。我們互道再見。

該回家休息了,老公跟小孩不知道就寢沒。還有一點時間,幫小孩買麵包當明天的早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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