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午後的胡志明市有一點慵懶。
我叫趙忠仁,38歲。我是一個有軍職身分的人,但我不像個軍人,我也不願意說自己是軍人。
我是軍方反情報部門的情報人員。我的身分其實是殺手。在承平之世,我是極少數現在還有機會殺人的軍人。我所殺的人,都是叛徒,背叛國家,出賣國家利益的人。簡單地說,我是替天行道。
不過這次的任務很特別。我要殺的人,是一個認識十年的朋友。
他叫張世揚,34歲。國立大學化學工程碩士。世揚當兵的時候,被找去政戰處當文書。那年,我是個28歲的上尉保防官,他是個文書兵。我記得剛認識他的時候,他是個文靜又細心的人,找到這樣的人來當文書是一件很幸運的事情,因為這樣的人事情處理的好,又守口如瓶,完全符合保防工作的需要。
世揚退伍後,我們一直都保持聯絡。我這段日子從一個小上尉升到了中校,而世揚退伍後先在民間企業待了一陣子,後來進了政府某研究機關工作。他的工作是替經濟部或是大型企業開發高階技術。
後來世揚負責政府一項重要的能源專案研究。他負責大型核能設施的設計與運轉。而我,也在這段期間由陸軍調到高階反情報單位。這也是我們人生跟這個國家最混沌的日子。世揚雖然是人才,協助政府設計高階的核能設施,可是在當時這個對核能與重工業不友善執政黨執政下,世揚的辛勞並沒有被當局重視。在那個時候,世揚常常顯出鬱鬱寡歡的神情。
而我也不大好。在那幾年,部隊不時有傳出賄賂買官的傳聞。雖然這種傳聞在向來以紀律與榮譽的軍隊是一種禁忌,但是這樣的風聲始終沒有斷過。
有時候我都在懷疑,我效忠的國家,到底還是不是一個值得效忠的國家?我記得我讀軍校的時候,剛好遇上台海飛彈危機。那時的我們很清楚知道我們要為自己國家而戰,我們要為了保衛這個地方的自由與民主而奮鬥。
可是這一切都在政客操弄下,成為一個問號。
後來儘管政黨再次輪替,但是整個國家已經被民粹的氣氛籠罩。政府在民意的壓力下決定要逐步停用核能。這當然也影響到世揚。他的單位經費大刪,同時他的許多人手也遭到裁減。他對這樣的環境感到憤怒與不平。因為在以往的年代,像世揚這樣的專長背景,不但被企業或政府以高薪聘用,在社會上也會有被尊敬的地位。可是現在的他們,不但不被國家機器重視,在人民心中也成為「資本家的幫兇」。
我最後一次在台北遇到世揚,大概是半年前吧。
我已經在反情部門服務,剛升到中校。想約老朋友,也是老部屬的世揚吃飯。
不過那一次的聚餐並不是很愉快。因為世揚因為事業的瓶頸感到相當落寞。他的團隊幾乎解散,而他被安插到一個不是很重要的職務上。這對於曾經設計過國造新型核子反應爐系統的工程師來說,這是一個打擊。而且大概是因為工作上長期的不順遂,脾氣也變不好,於是妻子決定帶兩個孩子暫時搬回老家。
我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因為我也是在這個圈子載浮載沉。
那是我們最後一次碰面。
後來,我接獲上級指示,要前往越南暗殺一個背叛國家的傢伙。跟以往不同的是,我這次要暗殺的,是攜帶我們國家重要工業技術去投靠越南的人,而不像以往都是握有軍事機密,投靠中國大陸的人。
當我看到照片時,我嚇了一跳。我居然要去殺我以前的部屬,也是多年的好朋友張世揚。原來,因為台灣打算停用核能,使他攜帶了當初他設計的核能系統到越南,協助越南興建新的核電廠。有了這座新電廠,將會讓越南中部地區發展出比六輕規模大上好幾倍的工業園區。
為了保護台灣的經濟優勢,也為了懲罰叛徒,所以我被指派進行這項任務。我記得當我知道我的目標是他時,我的長官跟我說的一句話:
「最適合殺他的,只有你。因為他曾經是你的部屬,你最了解他」
就這樣,我接下任務,即使在感情上很難接受,畢竟他是我多年好友。
我們一組工作人員分別拿不同國家的護照進駐胡志明市。經過多天的佈線,我們掌握到他到越南後一直被安置在不同的飯店。我們查到這幾天他住在Sheraton Saigon Hotel,一家靠近胡志明市市政廳與許多政府機關的豪華飯店。不過越是危險的地方越安全,反之,越是看似安全的地方也越危險。
「獵物進電梯了,鯊魚準備!」
我拉一下槍機,把裝有滅音型T75手槍藏在衣服裡,從容地走入飯店大廳。
無線電傳來訊息:3號電梯,電梯內只有獵物一人,鯊魚準備動手。
我看著載著世揚的電梯緩緩往下。4,3,1,我的心跳隨著數字減少而升高。
噹,電梯門開。
我掏出我的手槍,對著電梯裡頭的人。
我忽然發現,電梯裡的那個人,並不是張世揚。
裡頭只有一個年輕的孩子,大約十八歲,穿著白色襯衫,墨綠色長褲,黑色皮鞋。皮鞋黑到發亮。這孩子的樣子跟服裝,很面熟,但是就想不起他是誰。
我忽然想起,那孩子,就是我十八歲時,剛進入軍校當入伍生的樣子。
我跟他對看數秒鐘,可是卻像一萬年一樣久。我沒有扣板機,可是卻聽到一聲清脆的槍響。不可能,我有開槍嗎?就算有,我有裝滅音器啊!怎麼會有槍響?誰開的槍?
電梯裡那孩子,中了槍以後,忽然化為一團煙霧。
【下】
回到台北總部……
長官說:
「你的目標死了嗎?」
我回答:
「我順利開槍殺死他了。」
是啊,他死了。在我十八歲時,就已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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