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這裡後,有什麼規劃?」我問。
「我已經找到工作,是在竹科某公司的員工餐廳工作。」
「哦,那新竹的房子找到了嗎?」
「這幾天社工要陪我去新竹看房子,順利的話,六月底就搬過去。」
「嗯……那好好保重,有需要還是可以聯絡我。」
「謝謝趙叔叔,這幾年你那麼照顧我。」
我看著她略帶黝黑的面孔,有著一雙滑溜溜的大眼睛。她有原住民血統嗎?我猜,不過始終沒過問。她叫敏慧,18歲,今年即將職校餐飲科畢業,大概有記憶的時刻就一直在育幼院寄養到大。
我算是她半個爸爸吧!我叫趙忠仁,兩個月後滿四十歲。十多年前,妻子小產,我們夫婦倆去廟裡許願要再有個孩子。翌年,妻子順利懷孕,產下一個女兒,於是我就去育幼院當課輔志工還願。這樣的行為其實很功利,為了要有自己的孩子,而去照顧其他人的孩子。
敏慧是我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課輔的孩子。那年她剛上小一,於是我就帶著她識字、讀書、寫功課。就這樣,一直帶她到國三畢業。對課業沒有太大興趣的她,國三畢業後就到一家職校的餐飲科讀書。這段日子我就不再給她課輔,而是訓練她英文會話與閱讀。
就這樣,十二年過去了,我妻子又生了一個兒子,大女兒也升上國中,不過在我心中,我對敏慧卻更像自己的大女兒。她是個早熟又懂事的孩子,也許是身世的關係,所以比同齡的孩子多一份早熟與敏感。我對這孩子的感情其實並不比自己孩子少,也因此,我就這樣在育幼院服務了那麼久。
敏慧今年畢業,滿十八歲的她也將離開育幼院生活。其實看到她這樣心裡有點捨不得,畢竟在這邊陪她十二個年頭,看著她成長。雖然她畢業後,沒有像大多數同年紀的孩子一樣升大學,享受著青春年華,而要開始工作、掙自己的生活。不過至少她有了生平第一份正職工作。收入或許不高,工作也許辛苦,但總是個開始,我也對她有信心。未來的日子,她會很幸福的。
今天是我最後一次給她上英文會話。因為我下個月要被公司外派到蘇州,於是在敏慧高職畢業前,我就先把服務十多年的育幼院志工告一段落。我一直以為我會看著敏慧離開育幼院,沒想到卻是我先離開育幼院志工的工作。
「那今天就上到這邊。妳好好照顧自己,有問題,這邊的社工跟我都還是關心妳的!」
「趙叔叔,別替我擔心,我會ok的!」她笑著說。
當我正要走出大門,她忽然衝出來拉住我的衣角,說:
「趙叔叔,我可以叫你一聲爸爸嗎?」
我抱抱她。其實我眼睛已經充滿蒸氣,不過我還是忍住。拍拍她的肩膀,給她祝福,並說聲再見。
我騎著單車,慢慢地離開育幼院。路上,我遇到交通管制,因為有大批人潮在遊行抗議。原來,有大批大學生抗議政府將設立新的工業園區。遊行的人潮往前推進,目標是總統府。交通儘管混亂,不過還好我是單車,遇到人潮的地方就直接牽著走,不會因此延宕在路上。
遊行路線部分重疊到回家路線。我索性牽著單車步行還比騎車快。身邊都是參加遊行的年輕人。看著他們喊著口號,不時還有相互嬉鬧著。
「反對工業園區!」、「環保優於經濟!」、「反對資本家主導政策!」。遊行口號不停從人群傳出。
我看著他們,卻有一種冷漠的感覺。好像我跟他們之間隔了一道厚重的玻璃。我像是一個到動物園的遊客,觀賞動物的行為。
忽然,我留意到身邊一對參與遊行的年輕男女。他們應該也是大學生吧?他們對話如下:
「嘿,你來遊行你爸媽知道嗎?」女生問。
「不知道,他們還以為我現在在圖書館K書呢!」男生答。
「呵呵,那我用我的i phone打卡把你tag起來!」女生笑著說。
「隨便啦,反正我老爸老媽也不知道我臉書。遊行完來去吃西堤!」男生說。
「好啊!」女生回答。
到路口了,遊行隊伍要往右轉,走向凱道的方向。
我,要往左轉準備回家。
我跨上我黑色老舊的單車,緩緩地,往回家的路上。
我的身影在都會的夕陽下顯得好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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