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升上國三,班上有「假性」能力分班。
基本上就是班上成績比較好的同學,上午在所謂的「好班」上國英數理,下午回原班上社會科、與其他科目。
我成績普通,大概掛在10名上下。不過也是被選去「好班」。
新班級的導師是個畢業沒幾年的年輕國文老師,叫詹翠玲。聽說是碩士,一位漂亮年輕的女老師。
她會當升學班的導師,不是因為她的教學能力特強,而是因為她未婚,還沒有家庭。像這種要衝升學率的事情,就給她這樣的新老師來擔任。
她的教學方式其實和其他老師差不多。不過跟其他老老師比起來,她算相當關心學生的那種老師,會針對學生個別的問題做了解與輔導。
她也是個美麗的老師。她的身材修長,常常穿著淡紫色系列的洋裝。有時候若隱若現的布料,遮蔽著青春期大男生的心事。
三年級上學期末,老師發現我的修辭學始終搞不清楚,所以某次叫我帶國文考卷去辦公室給她訂正。
「你哪邊觀念弄不清楚?」
「老師,我一直不明白,為何擬人法是轉化,而不是譬喻?」
「喔,擬人法當然是轉化啊!譬如『夕陽輕撫著我的臉頰』,就是轉化,把夕陽轉化成人的行動。要分辨譬喻,句子裡頭要有『像』、『如』,就是譬喻。如果今天我說『夕陽像母親的手』,那就是譬喻。」
我看著詹老師的手。她左手無名指的鑽戒,閃爍的光芒,讓我刺眼。
【3】
國三下,我正準備基測。坦白說,我不知道我的未來要去哪裡,就像這個國家不知道自己的明天在哪裡一樣。
在十五歲的年紀,開始面對生涯的茫然。就像這個島嶼對自己的未來一樣。
兩年前,這個島與才剛剛經歷政黨輪替。原本以為應該煥然一新的國家,卻一直陷入統獨的爭議,就像一艘沒有目標的船。
畢業了,我上了南高雄的一間普通高中。
我原來想該校的報美術班,不過沒有上,最後還是在普通班。
不過我還是很喜歡畫畫,尤其是寫生。有時候我會在校車上,拿日曆紙、或是被面印字的廢紙,用原子筆、2B鉛筆畫畫。
高中我什麼都記不得,不管是三角函數、排列組合、國學概要。我只覺得這個學歷對我而言,我只是交差了事。
唯一還勾起我學習興趣的,就只有英文,跟畫畫。
高二那年的春天,總統在選舉前一天被槍擊。翌日,高雄法院發生暴動。
每次看到電視中紛紛擾擾的消息,看到老百姓為了爭取公平真相的抗爭,看到政客為了自己的權力的樣子。我對自己的國家感到質疑。我開始覺得忠誠、愛國在這個世界上好像是個笑話。
我對自己的家鄉更感到陌生。我們不是應該為我們的民主感到驕傲嗎?我怎麼越來越覺得我們的民主是個謊言?
我忽然厭惡自己的國家。如果可以,我希望去當個遊吟詩人,遊走他鄉。忘記國家,忘記身分。
現實是,我是一個南高雄的普通高中生。對於未來,我沒有選擇。
「你最近怎麼了?你的畫風與色調比較走極端灰暗。如果要讓作品有足夠的光澤感,用色不能這樣。」美術老師提醒我
我的心事,似乎都在畫紙上。
翌年春天,我得到一間國立大學的美術系拒絕信,但得到一間不錯的私立大學外文系的入學許可。
我在北上讀大學前夕,跑回國中母校看老師。
其實,主要是要看詹老師。
詹老師的孩子一歲多了,她還是依舊漂亮。她穿著銀白色的緞面短旗袍,跟銀色的窄裙,黑色絲襪與黑色亮皮的高跟鞋。卅出頭的她帶著人婦的韻味。那是一種安全感,像荒野小徑中的路燈,有著淡淡的溫暖,告訴你沒有被遺忘。
我這學期要離開學校,帶孩子去上海。她說。
喔,那以後很難常常看到老師。我說。
在坐火車北上那天,剛好是詹老師去上海的那一天。我一直望著天空,看看有沒有飛機經過。也許那是載著詹老師的飛機。
妳走了,我感覺,我生命有些東西也被妳帶走。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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