籍貫考

對於我們這種六年級生，"籍貫"兩個字在小時候填寫表格總是不陌生。在那個時候，身分證欄還是"籍貫"。當時的我們會以工整的字體填上"福建福州"。

這是我跟福建福州的唯一淵源。

猶記得奶奶在世時，對於她這種嘉義長大、經歷過228的閩南人來說，人就分兩種："台灣人"與"外省人"。所以以前哪個叔叔帶女朋友回家，奶奶會習慣問"台灣人還是外省人？"這就某種程度是一種discrimination，也許用classify比較恰當，也反應那一輩的人對所謂台灣人/外省人的看法。

就奶奶的角度，原來我不是台灣人。

在我印象中，"福州"這兩字一直出現在家族的生活中。爺爺還在世時，炒年糕、海鮮米粉、紅糟雞幾乎是如感恩節火雞一般的必需傳統。偶而也會在同鄉會裡看到爺爺跟那些老鄉們彼此以對我們如外星語般的福州話交談。噫啊呢嗎西哩呼嚕，說的是他們那個時代的鄉愁，還有無奈。

後來，隨著不斷的長大，慢慢離開左營那個圈子到高雄市區讀書。當軍人的父親在那時候有幸晉升少將。記得當時某個色彩鮮明的報紙刊登將領晉升消息時，把家父列為"台籍將領"。我們全家啞然失笑。

我又變成台灣人了，奶奶。

那個時候我們年輕的一輩，身分證欄早已由"籍貫"變為"出生地"，而爸媽這一代的身分証可自行選擇"籍貫"亦或"出生地"。爸媽都是出生在高雄，但是並沒有想把"籍貫"改為"出生地"。換言之，對於我爸媽來說，"福州"似乎是一個被攜帶的圖騰，宛如剠面。

就這樣，"籍貫"這東西就鮮少出現。在第一次政黨輪替之後，"籍貫"已經是一個話題，但是到醫院、公司填寫資料，不再見到這玩意兒。不過任軍職的父親，在當時面對一項人事案，高層的人士對他的"福建福州"的身分有意見，傳話說希望它可以改為出生地。不過對於老爸來說，為了人事案捨棄這東西，失的不是認同，而是格調。所以我爸繼續維持著"福建福州"的身分。倒也幸運，這樣的抉擇並沒有讓他遇到什麼麻煩。直到新身分證換新前，我一直有對福建福州的父母。

(我是台灣人嗎？)

其實這個籍貫對我來說一直都不是個什麼好事，因為姓林，知道我籍貫，又看過<笑傲江湖>的人總是會問我說：你老家開鏢局嗎？我總是笑笑說，我家沒啥劍譜。也因為福建其實離台灣很近，其實文化的差異不若其他省份的人來的大。

說到籍貫跟出生地，不由得聊到我指導教授。

我指導教授籍貫是浙江，但是在貴陽出生，在台北長大，美國深造後又在新竹工作一直到退休。他常到中國大陸旅遊，也許是為了尋根，或是為了探索些什麼。對他來說，籍貫、出生地之類的彷彿成為一個地理的座標原點，讓他由這幾個點重新去探索生命。有一次他要去福州旅行，還問我那邊有什麼值得拜訪的。我笑著說，因為父親是軍職的關係，早已與大陸的家族失去聯絡。我老師只是笑笑。

也許，把籍貫當做個地理座標，也是個新的想法。

現在，對我來說，籍貫與出生地其實不那麼重要(其實一直都不重要)。在這個全球化的年代，你上半人生跟下半人生的國籍也許不一樣；或是也許你是某個國籍，但是你絕大多數的生命都在另一個國度工作與生活；也許出生地代表的是某種家庭回憶的根源，但是當你在某個你熱愛的城市生活的時候，它，就變成你的新家。

聽說美國有些學校給移民族裔的學生一項作業：訪問你的爸媽，或是更老的長輩，我們家族何時來美國？我們家族來美國前，有什麼樣的因素與歷史？美國縱然強調大家都是美國人的認同，但也希望可以留住移民族裔歷史的記憶。因為，這都是存在的東西，必須承認它的存在，再去包容它，才是真正的平等。

多年前看過一篇報導，說福州許多林氏家族其實是阿拉伯的後裔，因為元朝年間一堆阿拉伯海盜流亡至福州，就這樣定居了下來，而且都姓林。從小我們就覺得祖父深刻的輪廓不像傳說中的漢人。莫非我是海盜的後裔？

也許有天，我該把籍貫當成生命座標，去福建福州，不，去阿拉伯國家，溯源尋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