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束了電台的訪問,我開車回家。
在回家的路上,我感到身心疲累。不是因為接受電台的專訪這件事情很累,而是像這樣的問題,這樣的訪問,我已經在過去的日子裡談過很多次,同樣的話,再講一百遍,是人都會煩。
我叫趙忠仁,我是一個小說家。退伍後,當過汽車業務、計程車司機、靈骨塔推銷員,前一份工作是國會助理。國會助理是我呆過最久的工作,兩年八個月,我都會宣稱我幹了三年。
不過因為老闆買票被告,跑路到大陸,所以我失業了。
後來我斷斷續續做了很多工作,大部分是打零工的性質,直到我開始發表我的小說開始,我的人生才有了一點轉變。我的小說第一次被刊載是在某大報的副刊,那時候我還有在開計程車,偶而去電視公司當一天五百元的臨時演員。後來我參加了某個百萬文學獎,得到了首獎後,我覺得我的人生轉運了。
這還不夠。真正讓我轉運的是,我有比靈媒還靈的預言能力。
話說,在2000年之前,我在文壇還沒什麼名氣,即使得了百萬小說獎,我一就過著租房子、吃泡麵的日子。這時我一直思考要寫什麼樣的體裁,才可以讓我賺錢。1999年是全台灣最瘋政治的一年,即使地震死一堆人,還是瘋政治的很。於是乎,我就寫了一本政治小說,當時也沒想太多,只覺得以1994年選台北市長的經驗來說,票源分散的那兩組會輸給另一組人馬。於是乎我寫了一本這樣內容的小說,描述台灣選總統,民進黨終於獲得執政權,而引發中共意圖以潛艦入侵的軍事政治小說。起先沒有引起太多話題,直到真實選舉結束,而引發一連串的動盪後,我的小說才被媒體發現並報導。
這本小說沒有讓我得到太多文學上的肯定,倒是讓我賺了不少版稅。文學的地位是假的,金錢才是真的。
說到為何我會想寫關於政治陰謀的小說,這就要從我的少年說起。我年輕的時候,我們是看著台灣怎麼從戒嚴時期走到解嚴的一批人。在解嚴沒多久,我看了一本叫《李濤寓言》的書。起先以為是什麼評論時政的書,後來一直翻下去,還覺得還挺有意思的。也是這樣,加上後來做過最久的工作就是國會助理,所以政治為題材的小說變成我的最愛。
後來受到史蒂芬金還有日本推理小說的影響,我開始寫一些犯罪題材的小說,不過格局都不高,但是對我的收入還滿有幫助的。看來人類心靈深處是黑暗的,這是亙古不變的。
後來我把「犯罪」與「政治」兩個元素結合在一起,在2003年年末推了一本小說,說的就是總統在選舉前逃過汽車炸彈暗殺的故事。沒想到翌年,選總統前一天發生了槍擊案,故事就像我的小說一樣都成真了。
當然這本小說又造成相當大的話題,那段日子我上遍各大節目,還接call-in,讓我風光透頂。當然荷包也賺滿滿,哈哈。
有時候想想,也是挺有罪惡感的。我好像都靠著這個國家的災難發財。
無所謂,人為財死,鳥為屎亡。反正因為這些版稅,我買了間小套房,不必再過著租屋的人生。去他的罪惡感,金錢萬歲。
後來我專注寫犯罪小說。尤其當時發生 一兩起重大的搶案,這些搶案雖然都令人震驚,但是新聞性都不強,沒幾天就消失在版面。但是後來幾年,發生了好幾件,手法都一樣:下雨的天氣,時間接近中午,被搶的多是運鈔車,要不就是銀行後方的金庫,歹徒穿雨衣,持制式90手槍行搶,每次銀行被搶都數十到數百萬不等。重要的是,歹徒槍法奇準無比,每每都可以擊中警察或保全要害,卻不使之致命。然後動作迅速地結束整個行動,從容離去。
我後來在副刊以雨衣大盜的歹徒為原型,加上80年代電影《Buster》,寫了一篇連載小說《迷雨快盜》,引起社會兩極批評。有人說這是近廿年來最棒的犯罪小說,而衛道人士則批評我教育犯罪。無所謂,爭議越大,我越紅,我小說的銷售量越好,而且通告量更多。我還要感謝那些攻擊我的衛道人士呢!
後來警方在偵辦這個案子時也遇到瓶頸。因為歹徒動作敏捷迅速,而且案發都在大雨滂薄的時刻,也無法追查指紋,因此案情陷入膠著。於是有警方一次又一次,私下拜訪我,想要利用我對犯罪心理的了解,來推斷歹徒的動向。
不過,我總是回絕他們,因為:
小說家怎麼可以任意透漏情節呢?
接著這樣的搶劫案就斷斷續續在過去幾年內發生了五六次,而我原本只想寫一檔的《迷雨快盜》,結果實在話題性太高,所以又陸陸續續寫了兩檔。我遲遲不想讓裡頭的大盜男主角有個結局。這樣的想法不單單是因為不停地連載,可以讓我不必想新的哏而繼續維持小說的刊載與穩定的收入,同時在寫《迷雨快盜》的同時,我自己都被我所創造出來的人物所著迷。我甚至羨慕與忌妒裡頭那個強盜男主角的遭遇。
於是,我捨不得讓裡頭男主角「他」死去,也捨不得讓「他」被捕。我一次又一次讓他逃脫,只為了下一個故事的開始。
半年前,雨衣盜又犯下大案子,沒多久警方就逮捕到他。
當時警察局局長還很驕傲地說:「看來,我們終於早一步幫趙忠仁先生的《迷雨快盜》完結篇了!」
不料,五個月後,雨衣大盜再度犯案。這次不但搶了200萬的現鈔,是雨衣盜歷次搶劫中金額最高的一次,而且有一名保全還在中槍後失血過多身亡。輿論一片撻伐,台北市警局局長請辭下台。
我這次就是應某電台的邀約,談談以一個政治與犯罪小說家的角度,如何看待雨衣盜的事件。
我跟主持人聊了很多,最後主持人問我:你覺得雨衣盜接下來會怎麼做?
我笑著說:「也許,我可以利用我對人性的洞悉來判斷他的下一步,不過我不會公開告訴大家。因為這等於把我未完成的小說公諸於世。小說還沒結束,小說家怎麼可以任意透漏情節呢?」
主持人哈哈大笑,訪問結束。回到家,我放下包包。躺在沙發休息片刻。
忽然起身,打開牆邊的高腳櫃。
裡頭是一件折好的乾淨雨衣,還有一把貝瑞塔92FS的90手槍。
我說了,小說還沒結束,我等待下一個雨天。
讓故事繼續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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