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驗小說]午夜冰茶(3)

4.

夏蟲望著冰塊久久不語

啊，原來只是
一堆會流淚的石頭

                     洛夫，《雪落無聲》

當組長讀到這段詩，就說這句詩是她滿喜歡的一段詩。

這本1999年出版的《雪落無聲》是我大三時候買的。我到很多地方，從讀書、當兵，到現在在海外工作，我都會帶這本詩集。也是我借給組長讀的第一本詩集。她在這本詩集中讀到這段詩。

自從她知道我有在讀詩後，我們常常會交換一些書來看。譬如在那個時期，因為她的推薦，我接觸了瘂弦的詩集，同時，她還推薦了一些不錯的小說，像楊小雲的《她的成長》，劉大任的《秋陽似酒》。我也推薦她楊照的《Cafe Monday》 跟洛夫的《雪落無聲》。

到了九月。九月是颱風季，對於某些學生來說，颱風意味著就是放假不上課，可是現在我已經不再是學生了，即使我們的作息比照學生，但是基於職業道德，我們還是會問一下該不該去學校。那年的納莉颱風特別奇怪，不斷更換路徑。我所屬的縣市已經宣布停課不停班。照理說我們是可以不去上課。

不過我還事先打了個電話到學校。是組長接的，她說，學校這邊沒什麼事，可以不必來，這邊她留守著。

電話掛了，我想大概今天就是一個假期吧。

不過隨著雨越來越大，我開始擔心起留在學校的組長。於是我決定去學校一趟。

不管爸媽的嘀咕，我還是決定出門。不過路上已經有小淹水了，機車已經不適合上路，於是我決定用快步走到學校。反正兩三公里的路，對我一個男生來說還可以。

雨真的好大，我好不容易到學校。學校幾乎沒有人，除了教官以外，幾乎沒看到老師。我到了辦公室，發現組長不在，繞到實驗室，才發現組長一個人，把褲管捲起來，穿著拖鞋在掃水。原來因為雨來的太急太大，排水孔排水不良，結果有些水還滲入實驗室跟教具倉庫。因為實驗室有些珍貴的儀器與標本，組長怕這些東西被水弄壞，所以趕緊除水，並且搬移貴重的標本、教具等等。

我說：「組長，我來幫妳吧！」

組長說：「你不是應該要休假嗎？這怎麼好意思？」

我不多說，也直接捲起褲管跟袖子，一起用畚箕舀水，把實驗室的積水排出去。
就這樣，整理了一天，我跟組長身上都濕透了，不知道是因為溼氣還是汗水。

雖然說，幾個實驗是跟教具倉庫不能說完全善後好，但是危害至少已經降低很多，我們保住大部分的設備。

「今天到這裡告一段落，可以休息了！」組長說。

「那我就回去嘍！」

「不行，你這身樣子怎麼回去？我家就在對面小巷子，要不要到我家盥洗一下吧！」組長說。

我看著自己一身狼狽，於是我們就一起到組長家。

組長放了熱水，讓我先洗，然後我把髒衣服交給她洗並烘乾。
這天真的太累了，可以沖個熱水讓我很舒服。

洗完，我包著浴巾，開門露一個小縫，說：

「組長，我洗好嘍！組長！組長？」

我緩緩地走出，探頭看看，剛好遇到組長。她穿著寬鬆的浴衣，說：

「喔，衣服正在烘，等一下吧。」

我忽然發現這時候的她好美。

忽然組長抱住我，說：

「忠仁，你今天忽然來，我真的很感激你。你對我真好，謝謝你。」

我忽然忍不住吻了她，說：「組長，妳好美。這是妳要我來的目的嗎？」

我們互相抱著對方，吻著對方。這一刻，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我只知道我愛上她。陳組長。不，我可以叫妳文惠嗎？

我忘了她是我的主管。我忘了她大我十八歲。我忘了她是一個離過婚，有一個小孩的媽。我忘了我只是一個實習老師。我忘了我還沒當兵，明年還要回學校去讀研究所。

這一切都來的太快，我感到恐懼，也感覺到一切都還沒準備好，卻發生了。但我無力拒絕，也不想拒絕。我緊緊抱著文惠，心中再也壓抑不住對她的感覺。

一個寂寞的靈魂吞食了另一個寂寞的靈魂，我們都忘了這是一段沒有明天的感情。

一切結束，我要準備回家。夜漸深，文惠躺在床上休息。好美，真的是個很美的女人。

我輕吻了她的額頭，說：

「文惠，謝謝妳，真的很謝謝妳。再見，晚安。」

她笑了笑。

那天以後，我跟組長的關係變了。

白天的時候我們還是合作無間的好工作夥伴。到了下班，學生都散了，我們再分別離開校門。我們都約好在市區的地點碰面，地點常常會更換，並且會遠離學校，因為不希望被學生撞見。白天時，我對她還是稱組長，然後上課、帶實驗、改作業。

離開學校後，我叫她文惠。然後我們就像一般情侶一樣，看電影、吃飯。我們小心翼翼地維持著這樣的關係，有點罪惡，但是在罪惡之餘，卻殘存著一種興奮、一種期待。

那是我記憶中不能說的幸福。

(待續)